三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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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
甯安和施楊從下水道出來的時候，歐陽堯旭正半身不遂地癱坐在地，一邊驚恐萬分地嗷嗚亂叫，一邊右手劇烈顫抖著對面前的鱷魚人胡亂射擊。三分鐘前，歐陽少爺雖然出其不意地將成功將槍口抵住對方左眼，且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瞎子也不可能失手，但問題是他忘了解保險。於是風光了兩秒之後，在第三秒被毫無保留地打回原形。眼見麻醉彈打完，而鱷魚人又高舉起利爪，試圖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甯安趕緊揮起一道烈風介入二者之間牽絆住鱷魚人，再將歐陽堯旭像紙巾一樣抽了過來。
“歐陽堯旭，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看著眼前一臉擔憂的甯安，歐陽堯旭的幹涸雙目再度波濤洶湧。他跪坐在地，抓著對方的褲腿，低嗚一聲，將先前所受的一切委屈以埋怨的形式爆發了出來：“哇哇哇！臭甯安！死甯安！為什麽現在才來？！我都要被嚇死了！”
他哭得涕泗滂沱、撕心裂肺，可憐無助的樣子仿佛在學校受欺負後回家向父母控訴的孩子。甯安輕輕一嘆，像個對年少弟弟無力招架的溫柔大哥哥般蹲下身，一面撫摸他的腦袋，一面以帶著幾分愧疚的安慰語氣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混蛋……”歐陽堯旭喃喃著把臉埋入小臂之間，抽泣了幾下後，忽又想起了什麽，驀地擡頭道：“晨星！晨星還在……”
“哼，沒良心的東西，現在才想起我嗎？”
歐陽堯旭循聲看去，只見晨星被施楊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原來剛才甯安出手救他時，施楊亦沒袖手旁觀，趁鱷魚人尚為狂風所困之際，脫下自己的外套墊在晨星身下，將她抱了過來。見其胸口還在淌血，歐陽堯旭懶得還嘴，僅羞愧地轉過了頭。
施楊淡淡地看了眼甯安，意思拜托他給晨星做緊急處理，然後慢悠悠地在恰好擺脫了厲風糾纏的鱷魚人跟前站定。盡管鱗甲被削平了稍許，但鱷魚人整體幾乎毫發無損；且由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態，哪怕從這個一臉沒睡醒的老痞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尋常的威脅感，也仍舊是一副目中無人的高態樣：“你們是他們同夥？”
施楊沒有回答，自顧自點燃一根煙抽起來。
“切，裝模作樣！你就給我到黃泉地獄裏抽你的煙去吧！”
話音一落，利爪出擊。可施楊卻無動於衷地站著，直至那只恐怖可駭的大爪行將碰到自己時，方才吝惜般地伸出“金手指”，輕輕在他小臂上點了點。鱷魚人輕蔑一笑，以為對方是在故弄玄虛，遂計不返顧地繼續探爪攻擊，卻不料身體陡然變回孩子形態，乃至於連其一根頭發絲都沒夠著，而他自己也由於重心不穩，狠狠摔了一個狗吃屎。
男孩原先變身時，毫不吝嗇地爆掉了自己的衣服，故而他此刻通體不著片縷，撲倒在地後更是袒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於是施楊出於對兒童教育事業的熱愛，一臉漠然地把他拎起來打屁股了。
甯安＆歐陽堯旭：“……”
能力強，就是任性。
“啪啪”聲響徹天際，富有節奏韻律。男孩皺眉咬唇強忍令全身滾燙的疼痛與羞恥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毫無威懾力的“我一定要將你們碎屍萬段”。歐陽堯旭聽了，禁不住一通無情嘲笑：“一條要進收容所的狗，還敢狂吠咬人？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施楊，把他抓牢，讓本少爺好好教訓他一頓！”
歐陽少爺此刻已經恢覆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囂張氣勢。他大搖大擺地走到男孩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了他一眼，隨即二話不說，一巴掌扇了過去。男孩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被這種貨色的人打臉，於是立即齜牙咧嘴地回頭瞪去。歐陽堯旭看了，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瞪什麽瞪？信不信本少爺現在就把你的狗眼挖出來！”
男孩失笑一聲，轉正頭，滿臉挑釁的樣子仿佛在說“有種你就試試”。可就在歐陽堯旭的手第三次落下的前一刻，他又忽然不屑地譏諷道：“真不愧是只會躲在女人身後的慫逼，打小孩巴掌還打上癮了？”
按照常理，歐陽堯旭會被這一句堵得惱羞成怒，進而撕破自己長久以來所苦心經營的大戶人家的教養和體面，暴露出不成器的小家子氣本性。然而這次他卻忍氣吞聲，眼睛也不眨地盯著男孩。男孩自以為戳中對方痛處，得意地笑了起來：“怎麽，被我說中了嗎？被我說中了，就不敢……”
“啪”的一下，清脆的巴掌聲三度響起。歐陽堯旭沈著臉，維持著扇巴掌後手舉於半空的姿勢，一字一頓、口吻冰冷地說：“你笑我沒關系，但打女人這件事，就算你是小孩，我也決不會原諒你！”
大概是難以相信這個娘不拉幾的慫貨居然也能像個漢子一樣硬氣，男孩一時間楞住了，直至一聲熟悉的“小愛”傳來，他才訥訥地回過神，旋即驚得目瞪口呆：“艾希？！你怎麽……”
眼前的艾希還是一如既往的楚楚動人，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下身不再是如船劃開水面時所漾開的漣漪般美麗的魚尾，而是一雙白皙皮膚與藍色鱗片相間的纖細人腿。除此之外，她手肘上的魚鰭也退化了，形狀如魚鰓的耳朵亦可見向人耳趨近的跡象。見其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眸，男孩奇怪地問：“艾希，你怎麽了？”
艾希抿唇糾結片刻，輕聲問：“小愛，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就發覺了？”
“發覺什麽？”
“發覺大家身上的變異，其實是你導致的。”
男孩倏地一楞，雖想替自己辯護，卻又突然明白了什麽，不由得一聲嗤笑：“那你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剛剛。”艾希不敢擡頭，“方才在上來的途中，我向兩位專員講了你的事。經過分析，他們認為造成光明小區下水道各種離奇現象，是你。”
這是謊話。艾希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男孩對由於變異而痛苦不堪的龐叔等人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彼時她盡管產生了懷疑的念頭，但到底因為害怕而放棄了深究。
男孩與艾希朝夕相處，自然對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說慌時面部肌肉的細微抽動，他都可以一個一個地數出來。他輕笑一下，大方道：“是的。是我。”
艾希心一沈：“為……什麽？”
“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我討厭他們了！”
由於看慣了乖巧聽話的好孩子形象，當男孩露出深藏起來的兇狠面目後，艾希不禁被嚇得楞住了。
“我討厭的原因，不用說你也該清楚。他們並不愛你。他們只是把你當成實現自我滿足感的工具，從而逃避被社會拋棄的現實而已！我絕對無法容忍你被這群渣滓敗類糟蹋！”
男孩一口氣吼完，以為對方會不接受地哭鬧起來，因此還特地做了一番準備。然而艾希卻出人意料地陷入了沈默。
良久，她終於回話了：“小愛，你說龐叔他們不愛我？”
“廢話！要不然他們怎麽會想把你賣了？”
“那你呢？”她頓了一下，“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啊！我要是不愛你，怎麽會為了你……”
“騙人。”
“……誒？”
“騙人。”
“我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你當初為什麽不帶我逃跑？”
男孩倏地一怔。
“你其實早就知道龐叔他們的計劃了吧？但卻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情的模樣，好等到時有充分的理由動手！之後進入下水道的人們也是！他們明明是無辜的，明明不是為我來的，你也明明知道這點，卻依舊殘忍地殺死了他們！你說龐叔只是把我當成實現自我滿足感的工具，我不否認。可你呢？你把我當成殺人的借口，難道不是比龐叔更過分嗎？你愛的，至始至終都只有你自己！”
話說到這份上，再無爭辯下去的必要。男孩一咬牙，握緊拳頭說：“艾希你不也是嗎？分明早就察覺到那些垃圾的企圖，卻還是跟他們走得那麽近，甚至還故意在那晚早早哄我睡覺，說什麽會永遠陪著我……你一直在撒謊，一直在欺騙我！”
“是的，我騙了你。我從來都沒愛過你，小愛。”
雖是自己引出這個話題，但親耳聽到對方毫不猶豫地承認後，男孩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受了一陣令渾身顫抖的心寒。
“我從來都沒愛過你。”艾希殘忍地重覆了一遍，“你知道的，我非常討厭被人關心的感覺，我經受不住。所以我需要一個轉移大家註意力的東西，所以我才收養了你。你固然沒達成我最初的預期，但也算反向達成了相同的效果。謝謝你，小愛。”
“……”
“小愛，其實我和龐叔他們一樣啊。我只是把你當成使自己輕松的工具，從頭至尾都在利用你！”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龐叔他們已經不在了，再不會有人對我懷有莫名其妙的關懷了。所以，我也不再需要你了，小愛。”
男孩了解艾希。她說謊時的最大特征，就是必定會把唇咬得出血，仿佛以此來懲罰自己。看著她那鮮紅欲滴的朱唇，男孩明白她已然鐵了心。於是悲涼而笑，轉頭對施楊說：“帶我走吧。”
男孩天資聰穎，即使沒人給他說明幾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也能對他們的來頭猜得八九不離十。見他是真放棄抵抗了，施楊也就松了手。
歐陽堯旭不長眼色地憤憤道：“施楊，你放開他幹嘛？我還沒打夠呢！”
施楊置若罔聞，徑自帶男孩走了。與艾希擦肩而過之際，男孩停下來，輕輕最後喚了她一聲：“艾希，我不是故意害你們變異的，我也從來沒把你當成過殺人的借口。我只想，和你安靜地生活。”
艾希驀地回頭望去，卻只見男孩的背影漸行漸遠。看她淚如雨下，歐陽堯旭一臉摸不清狀況的不耐煩——什麽愛來愛去的狗血劇一樣的展開，現在的小孩都這麽早熟嗎？
“餵，討厭的人走了，你不該高興才對嗎？為什麽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艾希抹掉眼淚，強顏歡笑：“是的。我在高興呢。”
歐陽堯旭不解地皺了皺眉，繼而恍然大悟：“哦，這就是所謂的喜極而泣啊！”
“嗯。”艾希笑瞇了眼。
艾希不知道，從今以後，她會四處流浪，最終疾病纏身，未至二五便香消玉殞；而愛則會由於她的拋棄終日郁郁寡歡，尚未成年就抑郁而終——被愛的人沒有人來愛，愛人的人沒有人去愛，就是這種結局。
傍晚，確認秦莘野平安無事後，甯安方才放心地下班——雖然監護對象和監護人之間沒有明確的距離限制，可一旦超過了二十公裏，監護器便會自動發出提醒。施楊也是收到監護器的提醒後，才得知她被人綁架了。走出部門大門，甯安正欲去往地鐵的方向，卻忽然被一輛騷黃色的蘭博基尼攔住了去路。車窗降下，歐陽堯旭的側臉露了出來。
甯安訝然：“你不是在醫院陪著晨星嗎？”
“是啊。”歐陽堯旭漫不經心地答，“陪完之後，回家洗了個澡。”
“那你怎麽又回來了？”
“來接你。”
“接我？為什麽？”
“送你回家。”
“不……不用了，”盡管不知道歐陽少爺突然的抽什麽風，但甯安不想麻煩別人，“我自己乘地鐵回去就行。”
歐陽堯旭冷不防語氣一沈：“明明都差點死在地鐵了，你還敢乘？”
“……喪命？”甯安想了想，明白了對方所指，“哦，你是說昨晚的地鐵事件嗎？”
“廢話！”歐陽堯旭的火氣有點大，煩躁地回：“晨星都跟我說了！”
“那只是場意外，而且也沒那麽嚴重。”
“都被人家整得靈魂出竅了還不嚴重？你難道非得等死了後才知道後悔嗎？”歐陽堯旭語調驟然拔高，右手還下意識怒拍了一下方向盤。
刺耳的喇叭聲鳴起。他楞楞地看了看驚愕的甯安，當即意識到自己過激了，不由得像被主人冷落的貓咪般悻悻地耷拉下腦袋。突然，副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甯安輕輕坐進來，“噔”的一下系上安全帶：“那麽，就拜托你了。”
“呃……哦。”歐陽堯旭抽抽鼻子以掩飾方才過於明顯的失落，略微尷尬地啟動了車輛。
一路無話。駛至南雁小區大門口後，見對方一臉有話想說的樣子，甯安也沒急著下車，而是默默耐心等待。半晌後，歐陽堯旭總算磕磕絆絆地開口了：“……甯安。”
“嗯？”
“以後，我還會接你下班的。做好準備吧。”
“嗯。”
“以後……我不會再配備兩把麻/醉槍了。”
“嗯。”
“還有，以後，我會好好上課，認真完成作業的……”
“嗯。”
甯安的反應莫名令歐陽堯旭感到十分不爽，但不爽之餘，卻又忍不住竊喜，甚至還有點想哭出來的沖動。他強壓下覆雜的心情，若無其事地說：“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嗯，明天見。”
甯安從車上下來，剛想轉身離開，兜裏的手機卻響了。是後勤科的同事。
“甯組長，塞勒涅襲擊了押送戴素楠去收容所的車輛，把她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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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安和施楊從下水道出來的時候，歐陽堯旭正半身不遂地癱坐在地，一邊驚恐萬分地嗷嗚亂叫，一邊右手劇烈顫抖著對面前的鱷魚人胡亂射擊。三分鐘前，歐陽少爺雖然出其不意地將成功將槍口抵住對方左眼，且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瞎子也不可能失手，但問題是他忘了解保險。於是風光了兩秒之後，在第三秒被毫無保留地打回原形。眼見麻醉彈打完，而鱷魚人又高舉起利爪，試圖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甯安趕緊揮起一道烈風介入二者之間牽絆住鱷魚人，再將歐陽堯旭像紙巾一樣抽了過來。
“歐陽堯旭，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看著眼前一臉擔憂的甯安，歐陽堯旭的幹涸雙目再度波濤洶湧。他跪坐在地，抓著對方的褲腿，低嗚一聲，將先前所受的一切委屈以埋怨的形式爆發了出來：“哇哇哇！臭甯安！死甯安！為什麽現在才來？！我都要被嚇死了！”
他哭得涕泗滂沱、撕心裂肺，可憐無助的樣子仿佛在學校受欺負後回家向父母控訴的孩子。甯安輕輕一嘆，像個對年少弟弟無力招架的溫柔大哥哥般蹲下身，一面撫摸他的腦袋，一面以帶著幾分愧疚的安慰語氣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混蛋……”歐陽堯旭喃喃著把臉埋入小臂之間，抽泣了幾下後，忽又想起了什麽，驀地擡頭道：“晨星！晨星還在……”
“哼，沒良心的東西，現在才想起我嗎？”
歐陽堯旭循聲看去，只見晨星被施楊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原來剛才甯安出手救他時，施楊亦沒袖手旁觀，趁鱷魚人尚為狂風所困之際，脫下自己的外套墊在晨星身下，將她抱了過來。見其胸口還在淌血，歐陽堯旭懶得還嘴，僅羞愧地轉過了頭。
施楊淡淡地看了眼甯安，意思拜托他給晨星做緊急處理，然後慢悠悠地在恰好擺脫了厲風糾纏的鱷魚人跟前站定。盡管鱗甲被削平了稍許，但鱷魚人整體幾乎毫發無損；且由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心態，哪怕從這個一臉沒睡醒的老痞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尋常的威脅感，也仍舊是一副目中無人的高態樣：“你們是他們同夥？”
施楊沒有回答，自顧自點燃一根煙抽起來。
“切，裝模作樣！你就給我到黃泉地獄裏抽你的煙去吧！”
話音一落，利爪出擊。可施楊卻無動於衷地站著，直至那只恐怖可駭的大爪行將碰到自己時，方才吝惜般地伸出“金手指”，輕輕在他小臂上點了點。鱷魚人輕蔑一笑，以為對方是在故弄玄虛，遂計不返顧地繼續探爪攻擊，卻不料身體陡然變回孩子形態，乃至於連其一根頭發絲都沒夠著，而他自己也由於重心不穩，狠狠摔了一個狗吃屎。
男孩原先變身時，毫不吝嗇地爆掉了自己的衣服，故而他此刻通體不著片縷，撲倒在地後更是袒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於是施楊出於對兒童教育事業的熱愛，一臉漠然地把他拎起來打屁股了。
甯安＆歐陽堯旭：“……”
能力強，就是任性。
“啪啪”聲響徹天際，富有節奏韻律。男孩皺眉咬唇強忍令全身滾燙的疼痛與羞恥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毫無威懾力的“我一定要將你們碎屍萬段”。歐陽堯旭聽了，禁不住一通無情嘲笑：“一條要進收容所的狗，還敢狂吠咬人？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施楊，把他抓牢，讓本少爺好好教訓他一頓！”
歐陽少爺此刻已經恢覆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囂張氣勢。他大搖大擺地走到男孩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了他一眼，隨即二話不說，一巴掌扇了過去。男孩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被這種貨色的人打臉，於是立即齜牙咧嘴地回頭瞪去。歐陽堯旭看了，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瞪什麽瞪？信不信本少爺現在就把你的狗眼挖出來！”
男孩失笑一聲，轉正頭，滿臉挑釁的樣子仿佛在說“有種你就試試”。可就在歐陽堯旭的手第三次落下的前一刻，他又忽然不屑地譏諷道：“真不愧是只會躲在女人身後的慫逼，打小孩巴掌還打上癮了？”
按照常理，歐陽堯旭會被這一句堵得惱羞成怒，進而撕破自己長久以來所苦心經營的大戶人家的教養和體面，暴露出不成器的小家子氣本性。然而這次他卻忍氣吞聲，眼睛也不眨地盯著男孩。男孩自以為戳中對方痛處，得意地笑了起來：“怎麽，被我說中了嗎？被我說中了，就不敢……”
“啪”的一下，清脆的巴掌聲三度響起。歐陽堯旭沈著臉，維持著扇巴掌後手舉於半空的姿勢，一字一頓、口吻冰冷地說：“你笑我沒關系，但打女人這件事，就算你是小孩，我也決不會原諒你！”
大概是難以相信這個娘不拉幾的慫貨居然也能像個漢子一樣硬氣，男孩一時間楞住了，直至一聲熟悉的“小愛”傳來，他才訥訥地回過神，旋即驚得目瞪口呆：“艾希？！你怎麽……”
眼前的艾希還是一如既往的楚楚動人，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下身不再是如船劃開水面時所漾開的漣漪般美麗的魚尾，而是一雙白皙皮膚與藍色鱗片相間的纖細人腿。除此之外，她手肘上的魚鰭也退化了，形狀如魚鰓的耳朵亦可見向人耳趨近的跡象。見其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眸，男孩奇怪地問：“艾希，你怎麽了？”
艾希抿唇糾結片刻，輕聲問：“小愛，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早就發覺了？”
“發覺什麽？”
“發覺大家身上的變異，其實是你導致的。”
男孩倏地一楞，雖想替自己辯護，卻又突然明白了什麽，不由得一聲嗤笑：“那你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剛剛。”艾希不敢擡頭，“方才在上來的途中，我向兩位專員講了你的事。經過分析，他們認為造成光明小區下水道各種離奇現象，是你。”
這是謊話。艾希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男孩對由於變異而痛苦不堪的龐叔等人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彼時她盡管產生了懷疑的念頭，但到底因為害怕而放棄了深究。
男孩與艾希朝夕相處，自然對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說慌時面部肌肉的細微抽動，他都可以一個一個地數出來。他輕笑一下，大方道：“是的。是我。”
艾希心一沈：“為……什麽？”
“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我討厭他們了！”
由於看慣了乖巧聽話的好孩子形象，當男孩露出深藏起來的兇狠面目後，艾希不禁被嚇得楞住了。
“我討厭的原因，不用說你也該清楚。他們並不愛你。他們只是把你當成實現自我滿足感的工具，從而逃避被社會拋棄的現實而已！我絕對無法容忍你被這群渣滓敗類糟蹋！”
男孩一口氣吼完，以為對方會不接受地哭鬧起來，因此還特地做了一番準備。然而艾希卻出人意料地陷入了沈默。
良久，她終於回話了：“小愛，你說龐叔他們不愛我？”
“廢話！要不然他們怎麽會想把你賣了？”
“那你呢？”她頓了一下，“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啊！我要是不愛你，怎麽會為了你……”
“騙人。”
“……誒？”
“騙人。”
“我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你當初為什麽不帶我逃跑？”
男孩倏地一怔。
“你其實早就知道龐叔他們的計劃了吧？但卻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情的模樣，好等到時有充分的理由動手！之後進入下水道的人們也是！他們明明是無辜的，明明不是為我來的，你也明明知道這點，卻依舊殘忍地殺死了他們！你說龐叔只是把我當成實現自我滿足感的工具，我不否認。可你呢？你把我當成殺人的借口，難道不是比龐叔更過分嗎？你愛的，至始至終都只有你自己！”
話說到這份上，再無爭辯下去的必要。男孩一咬牙，握緊拳頭說：“艾希你不也是嗎？分明早就察覺到那些垃圾的企圖，卻還是跟他們走得那麽近，甚至還故意在那晚早早哄我睡覺，說什麽會永遠陪著我……你一直在撒謊，一直在欺騙我！”
“是的，我騙了你。我從來都沒愛過你，小愛。”
雖是自己引出這個話題，但親耳聽到對方毫不猶豫地承認後，男孩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受了一陣令渾身顫抖的心寒。
“我從來都沒愛過你。”艾希殘忍地重覆了一遍，“你知道的，我非常討厭被人關心的感覺，我經受不住。所以我需要一個轉移大家註意力的東西，所以我才收養了你。你固然沒達成我最初的預期，但也算反向達成了相同的效果。謝謝你，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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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愛，其實我和龐叔他們一樣啊。我只是把你當成使自己輕松的工具，從頭至尾都在利用你！”她深吸一口氣，仰起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龐叔他們已經不在了，再不會有人對我懷有莫名其妙的關懷了。所以，我也不再需要你了，小愛。”
男孩了解艾希。她說謊時的最大特征，就是必定會把唇咬得出血，仿佛以此來懲罰自己。看著她那鮮紅欲滴的朱唇，男孩明白她已然鐵了心。於是悲涼而笑，轉頭對施楊說：“帶我走吧。”
男孩天資聰穎，即使沒人給他說明幾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也能對他們的來頭猜得八九不離十。見他是真放棄抵抗了，施楊也就松了手。
歐陽堯旭不長眼色地憤憤道：“施楊，你放開他幹嘛？我還沒打夠呢！”
施楊置若罔聞，徑自帶男孩走了。與艾希擦肩而過之際，男孩停下來，輕輕最後喚了她一聲：“艾希，我不是故意害你們變異的，我也從來沒把你當成過殺人的借口。我只想，和你安靜地生活。”
艾希驀地回頭望去，卻只見男孩的背影漸行漸遠。看她淚如雨下，歐陽堯旭一臉摸不清狀況的不耐煩——什麽愛來愛去的狗血劇一樣的展開，現在的小孩都這麽早熟嗎？
“餵，討厭的人走了，你不該高興才對嗎？為什麽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艾希抹掉眼淚，強顏歡笑：“是的。我在高興呢。”
歐陽堯旭不解地皺了皺眉，繼而恍然大悟：“哦，這就是所謂的喜極而泣啊！”
“嗯。”艾希笑瞇了眼。
艾希不知道，從今以後，她會四處流浪，最終疾病纏身，未至二五便香消玉殞；而愛則會由於她的拋棄終日郁郁寡歡，尚未成年就抑郁而終——被愛的人沒有人來愛，愛人的人沒有人去愛，就是這種結局。
傍晚，確認秦莘野平安無事後，甯安方才放心地下班——雖然監護對象和監護人之間沒有明確的距離限制，可一旦超過了二十公裏，監護器便會自動發出提醒。施楊也是收到監護器的提醒後，才得知她被人綁架了。走出部門大門，甯安正欲去往地鐵的方向，卻忽然被一輛騷黃色的蘭博基尼攔住了去路。車窗降下，歐陽堯旭的側臉露了出來。
甯安訝然：“你不是在醫院陪著晨星嗎？”
“是啊。”歐陽堯旭漫不經心地答，“陪完之後，回家洗了個澡。”
“那你怎麽又回來了？”
“來接你。”
“接我？為什麽？”
“送你回家。”
“不……不用了，”盡管不知道歐陽少爺突然的抽什麽風，但甯安不想麻煩別人，“我自己乘地鐵回去就行。”
歐陽堯旭冷不防語氣一沈：“明明都差點死在地鐵了，你還敢乘？”
“……喪命？”甯安想了想，明白了對方所指，“哦，你是說昨晚的地鐵事件嗎？”
“廢話！”歐陽堯旭的火氣有點大，煩躁地回：“晨星都跟我說了！”
“那只是場意外，而且也沒那麽嚴重。”
“都被人家整得靈魂出竅了還不嚴重？你難道非得等死了後才知道後悔嗎？”歐陽堯旭語調驟然拔高，右手還下意識怒拍了一下方向盤。
刺耳的喇叭聲鳴起。他楞楞地看了看驚愕的甯安，當即意識到自己過激了，不由得像被主人冷落的貓咪般悻悻地耷拉下腦袋。突然，副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甯安輕輕坐進來，“噔”的一下系上安全帶：“那麽，就拜托你了。”
“呃……哦。”歐陽堯旭抽抽鼻子以掩飾方才過於明顯的失落，略微尷尬地啟動了車輛。
一路無話。駛至南雁小區大門口後，見對方一臉有話想說的樣子，甯安也沒急著下車，而是默默耐心等待。半晌後，歐陽堯旭總算磕磕絆絆地開口了：“……甯安。”
“嗯？”
“以後，我還會接你下班的。做好準備吧。”
“嗯。”
“以後……我不會再配備兩把麻/醉槍了。”
“嗯。”
“還有，以後，我會好好上課，認真完成作業的……”
“嗯。”
甯安的反應莫名令歐陽堯旭感到十分不爽，但不爽之餘，卻又忍不住竊喜，甚至還有點想哭出來的沖動。他強壓下覆雜的心情，若無其事地說：“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嗯，明天見。”
甯安從車上下來，剛想轉身離開，兜裏的手機卻響了。是後勤科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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